势已定,命养由基将白猿之皮毛制成白裘以献太后,便扶云夫人入帐中休息。云夫人多年流落,忽然重历荣华,但却已是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万千。昭元自是小心伺候,惟恐丝毫不周。次日一早,昭元请云夫人置偏座于自己王位之侧,犒赏三军将士,将士全贺。
贺席中间,昭元问起此地乡情,以及有无贤良忠直之辈。云夫人便说,此地有一名青年,曾经独杀两头蛇,以全全乡人性命。昭元大喜,即刻命人具车以迎,但亲自出去时,却又命心腹之人如此如此。那些人知大王神出鬼没,难以揣度,自是唯唯听命而去。
待到下午,孙叔敖和其母已然被取到,只是其母病重不能见风,置身纱帐之中。昭元许其不出见,命留在军中自己亲自疗治,并许日后同返郢都。孙叔敖谢恩。昭元问起其事,大嘉其义,便命为芍波太守,特予圣旨先行回乡准备,三日后赴京领印。众将士知道昭元医道极高,加上这等留其家人于京中,乃是外派封疆大吏之通例,自然也没怎么怀疑。
到得次日,昭元命休冬猎,摆架回宫。但才行出十几里,他却又命大军缓行,并暗中告诉亲近卫士,说是自己要出去几日;他们要好生保护太后,更加不能惊动孙叔敖之母。
昭元自己化妆成为一个似是闻讯而来、专门要看热闹的看客,备了两匹好马,极力飞奔而回那村落。他如此如此,乃是要亲眼看一看孙叔敖是如何行于乡里,以及他获重职后是否有骄奢之状。他马快之下,两个多时辰后已又到了该乡聚居之处。昭元带了些金银之物,置于自己落水处旁,留书以谢那两名曾经想救自己的古怪老妇人。然后他便将马藏在水边一处芦苇茂密的地方,料想即使是那两名老妇人也不能见,这才远远绕道,步向村中。
果然,他才一进村,便见村中到处喜气洋洋。远远看去,只见孙叔敖家门口无数乡民聚集,甚是壮观。昭元拉住旁边一名年老的村人问道:“这位爷台,在下是外乡人。听说贵乡有名大孝子被楚王亲封芍波太守,可是那门前门后拥挤一片的那家”
那老村人道:“不是他还有谁”昭元道:“不知此人是否真孝那两头蛇之事是否为真你亲眼见他杀的两头蛇么”那老人拂然怒道:“晦气,晦气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要是见了两头蛇,还能跟你说话吗”
昭元见其怒颇甚,看来那传言能令孙叔敖相信成那样,也不是没有原因。他急忙道:“这位爷台,俺错了,俺错了,请原谅则个。只是大家都没亲见孙叔敖杀两头蛇,怎么就能以此事为实呢”
那老人见他态度诚恳,气才消了些,道:“年轻人说话也要讲究场合,现在年关没几天的,可说不得破口话。这事的确是没人亲眼看见,按理说,确实也是要打打折扣。不过对不同的人,却实在又有不同。若是说别人做得此事,我们自然半信半疑;可若说是孙叔敖做了此事,那我们实是一百二十个相信。”
昭元奇道:“这是为何”那老人道:“甭管他是不是真做了这事,做这事本身所需的情义勇气,他平日都已经在众人面前十几年如一日地展现过了。说到底,我们其实不是眼不见就信,而是相信那些我们平日就已经亲眼看见了的事。”
昭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公道自在人心,人人眼睛都是雪亮。爷台一番话,小子也是深受所教。”那老人见他现在甚是恭谨,略生好感,便道:“你这小伙子虽然莽撞了些,但也是心直口快,老汉也不怪你。今个既然来了,就跟老汉一起去看看孙叔敖的为人罢,好好学学人家。”
昭元道:“孙叔敖好象还很年轻,而老丈您年寿已高,怎么不是他来见父老,而是父老们来见他这岂不是颠倒了”那老人道:“不是不是。本来他也是四处而拜,向父老们请教,绝没半分一受王亲命,便因职而骄之状。只是大家一听这事,便四处轰传,连我这邻村人今天也知道了。结果人都哗啦啦涌到他家中要看他,反而把他给堵在家里了。”
昭元点了点头,道:“看来此人的确是在下的榜样。”那老人叹道:“是啊。现在大王也学了好,被这事感动了,还把他老娘给接了去,说是要亲自疗治呢孙叔敖之名,都传到了在此地流落的太后耳中,听说他这还是太后亲自给荐举的,不可谓不尊荣无比。只是太后在这里流落多年,老汉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对这一带蛮熟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婆子好象哪儿都没少什么人啊。难道她是在另外的村”昭元一笑,道:“贵地地近云梦大泽,亦水亦陆,芦苇茂密,说不过去定她隐居在哪个小小湖荡里面也未可知。”
那老人摇摇头道:“这一带的湖荡不是我夸口,没几个我没进去过的。要说隐居的人,除了有两个老太婆芦苇深处隐居外,实在也没什么地方还有人隐居。这可还真是奇怪了。”昭元一听他说起那两名老妇人,不由得心下一动,觉得那两名老妇人似乎也不简单,便道:“那两名老太婆怎么在这里隐居难道是世外高人看中了这里不成”
那老人叹道:“什么世外高人她们孤苦伶仃,生活困苦,却又不要乡亲们帮忙。”昭元道:“她们从哪里来的”那老人道:“谁知道她们一天到晚隐在芦苇荡里不见人,老汉我也只远远见过两次,话都没答过,又怎么知道哪里来的嗯,前面人已经这么多了”
昭元抬头一看,果然前面简直都已集了几百上千人。这人山人海地,全都围涌在孙叔敖门口,人人都要来贺喜他,他倒也的确是难以走脱。二人极力望去,果见人群围着的中间,孙叔敖在呤听几名年纪大的乡人的话。昭元见其神情甚是恭谨,心下不免暗暗点头。过了一会,人群越来越多,来指教的人也越来越多。昭元看了几看,见孙叔敖不厌其烦,一个个都坚持呤听,渐渐确认他的确是根骨如此,并非假装。既已得此确认,那么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昭元就想离开。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极不协调的声音。贺喜声虽然嘈杂,但却居然掩之不住,反而令其听起来更显清晰。众人初时一怔,但随即明白了这竟然是丧铃之声,都是大为奇怪:最近没死什么人啊,怎么会有丧铃经过呢众人惊奇中,一位全身白麻的老人手执哭丧棒,上面系一丧铃,声声直响,正自缓缓走将过来。但其后却并无送葬之人跟随,更加没有棺木。
众人愈发惊奇,都不约而同地鸦雀无声,注视那老人走近。昭元看了看那老人,只见他粗布褐衣,招魂白帽,一身丧服,但须发皆白,眼神深邃,满脸戚容中,还隐隐透着一股清高之气。而且更令昭元惊奇的是,这老人每一步都是自然而然便稳重和挥洒并具,以自己之眼力,再加如此注意,竟也丝毫看不出他会不会武功。
第八卷 孽欲魔踪 第 八十 回 茫茫情祸起萧墙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