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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沉思录】精致的盒子和咖啡馆(1 / 2)

姑娘们凝望着抖曳的烛火。

临近午夜的时候,旅店已经没有多少言语飘荡在外厅和楼梯间,空气仿佛就要把悬浮在半空中的声音冻结,随时可以摸到波浪凝结的表面。房间里身最高的少女不断噗呼,一盏又一盏的黑暗随着蜡烛头上的黑梗浮现,望着仅剩的炉火,映射在她眼里的幽兰浮光。

在一番洗漱之后,少女们留着睡袍抱膝坐在火炉边,感受火焰带来的炙暖。

“话说回来,父亲说过如果只能带两个随从,我和你,考奈……”

“我当然不是人了。”

娜莎觉得很奇怪,“还没说完,你就?”

“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考奈薇特也找一张矮凳子坐着,“人偶协会难道还不让人偶师的作品进去吗?”

薇若妮卡也无可奈何,“娜莎,虽然这话不太好听,但现实上它们的地位却由不得自己。”

“你把她当什么?”

大小姐的话有些俏皮音。

“我会把她当人,虽然很奇怪……”罗艮蒂瓦小姐的手上还抱着一块亚麻布,她正擦脚背,垂落的头发亦落到那里,当她举起头,正好靠在人偶的附近,“要不我们换个词语,叫思考实体?”

考奈略打哈欠,“可思考的对象?”

“对,抛开人的身份。这样的认知是基于我们当自己是人这一身份,以及物种是唯一可思考的对象。墨利乌斯会说,人是被创造的,除了神以外在世间最具有智慧的存在,正因如此万物即便能将自己毁灭,但创造的灵魂能因智慧——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存续。”

“这个思路不错。”娜莎感受到凉风的吹袭,不禁搓磨手掌,“虽然是人偶,却总有不能感同身受的事情。但……我在乎她的感受,正如她也在乎我的感受。稍微回忆,她的计算能力很强,我尚未反应的数目,她就已经明白了。我跟考奈相处了很久,也知道她也有难处,理解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抛却那尊肉体吧。”薇若妮卡靠着手背一面遮着嘴唇偷笑,“就好像身上的衣服,它在迷惑着我们。考奈从未失去思考能力,正如活着就是思考能力诞生的一刻,其后才是躯体的移动。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她的腼腆和可爱。”

“你也可爱。”考奈薇特莫名被夸奖灼烧了脸,“我没什么好……的。”

娜莎非常高兴,“还不承认?啧,戏耍我的时候很有一套,害羞的时候就像藏匿在灌木丛里的薰衣草瓶呐~我们的考奈一向都是在此之间最好的啦。”

“请不要这样~”

人偶不敢在她们面前举起头,罗艮蒂瓦刚用手稍微一摸还有些温热的,“果然很赞,我想听你们之间的事情。”

“嗯——”人偶靠在娜莎的膝盖上仰着躺着,能够看到薇若妮卡的脸、窗外的月与星沙璀璨的景象,“我第一次醒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尚未睁眼的时候就听见诙谐的声音,同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浑浑噩噩中浮现一片白色的光景,比白天阳光猛照的雪地还要亮眼,又变得朦胧,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因为无法前行。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了一些声音,一开始相当模糊,之后愈发清楚一些,是一些字段,当时也不理解它的什么,非常疲倦。在近似恒久的岁月里,逐渐咀嚼那些飘来的声音,一片空白之中逐渐浮现具象的事情,但同样是模糊的、无法理解的。”

“那些声音是什么?”罗艮蒂瓦问。

考奈薇特又打一声哈欠,“一开始咪咪嗡嗡,我怎么形容呢?你们睡觉之时,尚未沉浸其中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就会出现连续的嗡声。”

“诶,你是说……”

娜莎对此这些奇异的声音再清楚不过。

人偶的眼睛有些混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困在玻璃盅里?”

大小姐的手指指向火堆,“因为……陌生又可怖的印象,同是在黑暗里相遇的人们,很难没有戒备之心,你很不真实,亦与那些玩偶大不相同。我不得不竭尽最大的力气,既然不能将你抱起来,我就只能在你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反扭发条,委屈你再沉睡下去,对不起。”

考奈的眼睛又清澈如新,“没事~再怎么说,很多时候尘封许久的无奈不算什么。”

“娜莎纯粹是吓坏了。”

薇若妮卡向她们伸出手,嗅到空气中的柴火味,火光渲烤在他们的脸上,亦看到身影背后的阴影比往常乌黑,心里有些阴凉,她们的一只手掌都落在罗艮蒂瓦的掌心里,微风顺着同样柔顺及黑似夜色之发的缝隙,露出随心可亲的微笑,“我一直都把考奈当妹妹看待,这不是客套话。我很喜欢她揣着伞柄,从窗边落入家中捻书的样子。内敛沉着其实是她的保护色,这些羞涩更是越讨我的喜爱。”

“那个……之前还有问题,是说为什么要躲着你,其实对兄长也是经常这样的。他经常和我说话是不假,但是我很多时候都要借一些遮掩物,慢慢才克服的。”人偶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无奈之处,“至于对你的话,为什么两年之间还是发作,现在才好些?也许是见面比较少。这不是说我不想找你。我觉得太唐突了,麻烦到你很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你的书就不自觉走到跟前,顺带再瞅一眼你的美貌,就……哎~”

“这才是你嘛,含羞草与康乃馨一块捆起来不也挺好的?”

“还……还好啦。”

等到夜色逐渐随着天上的烛火一同消失,炉火也失去火候,余烬也贫乏无力。沉睡在被褥中的姑娘,被语言的劳碌所困顿。伴随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伸出,映射在少女的稚脸上,粉嫩透白,掺杂阳光的烤橘色。那尊陶瓷身体也同样仰坐在桌子上,一同被橘光滋润暖和。

门板突然发抖,连响几次,一次使柔力,另一次使重力,交替而行。

“嗨,早安。”

“你是跟我去看看火器厂的案子,还是陪小布丁?”

“容许我有些小私心,如果我能跟上,我最多陪他们两天,我觉得两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结束的。”

“被人放鸽子,哎,不高兴。你要注意安全。”

“你也是,等事情过去,我们再私下——就我们俩,去哪都行。”

念叨的人点头就走,“可以。”

她看一眼怀表,“日胄两点五十分。”

罗艮蒂瓦很多时候都是早娜莎半小时起床,甚至平日咖啡厅上班会更早一些。稍梳理一下头发,上天赠与她一抹滑而不乱的秀气长发,油干适中,稍微发梳就可。她平日不化妆,至少讨厌把自己抹得一脸苍白的样子,平日就花耗时间在装扮上,但还是很注意清洁细节的。

披套自己的外裙之际,一扑通的声音惊落了她的衣袖,整个裙都垮坠在地。

薇若妮卡快冒一身冷汗,正要伸手去捡,“谁?”

“考奈啦,我准在日胄三点醒来。”人偶拾掇身子,“抱歉,有些失雅,这样娜莎也会醒的。”

“早上好……”

“你们早啊。”罗艮蒂瓦面朝她们招呼,双手穿过衣袖,靠背又撩起两条背带,一扯束紧,“睡得是晚了些。”

大小姐的懒音拖得很长,“等我一块洗漱吧~~”

“好。”

磋磨一些时间之后,两朵盛放的鲜花飒展在对方的面前,流露自然的体香。

“这一次很不同以往诶。”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少穿浅色的衣服。”

“确实。不过这花了我不少布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罗艮蒂瓦小姐抛弃以往的深色蓬裙,将斑斓全都排除在外,让自己沉浸于贝壳白和麦白的浪潮里。它并不显得异常蓬松,因为并非用鲸鱼骨或铁骨支撑,也不是用坐枕两侧支撑的,而是花式裙撑。袖长于肘边,而褶裙伸展得异常柔美,似在山间流淌泉水的浪花。在她的后摆同样不显累赘,整套裙的下摆碰不及地,外套的背部也绣上很多蝴蝶结。

娜莎一如既往,她很喜欢浅蓝、天蓝一切看似偏糖果浅色的衣服。由于个子幼小,常常被身边的人称之为“小布丁”,她自己也很喜欢配茶,在下午品味布丁。虽有戏谑的成分,她也逐渐耐受了。

蓝与白拥簇着紫,在享用简便而尚合口味的早餐之后(不得不说,相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来说,娜莎和薇若妮卡并非娇惯的姑娘),帕洛斯带着女儿们以及罗艮蒂瓦小姐从旅馆出行,事先同劳斯丹德也打过照应。但作为王畿贵族来说,自己的打扮在上流社会之中也属于时尚的末流,甚至沉淀到和富裕的市民一同行事的地步。

朴素在贵族里是一种恶俗,但在人格上是一种悠然自得的雅致。大小姐对街边劳碌的人特别感兴趣,探耳如同侧掠在葱翠之间的蝶,眼神伶俐如旷野飞速前行的蜂鸟。但总有一些藤蔓一把将其拉回来临的目的,那正是来源于缔姐美妙的呼唤:

“别分心,我们还有机会逛~”

“嗯嗯。”

挚友之间无惧分离的意愿,她们总是殊路同归的。

帕洛斯没有怎么说话,除了提醒姑娘们当心,牵着紧随身后的人偶,不时温笑待她,考奈薇特心领其意,也返以同样的笑容。听着数不清交织在半空中的喧言、马车和蹄子、鞋靴踏入软土、磕踏石块的杂声,顿多少锅杂汤都不及镇上的口味要辛辣,害得耳朵生茧发嗡,装聋一不注意也许会真的半步失聪的地步。正是因为他们正路过集市,摊档和人总是交集辉映的,每一次硬币啷当如同奏一音节。

“我们该往哪去?”娜莎很担心。

他知道女儿害怕人多,故意领着她们往稀疏处走,“克珀利街42号,再往下路转弯就到了。”

罗艮蒂瓦压着杖头,“伯父,你看那里的人们,都提着篮子和箱子,却又不进集市,可不像是来交易吧?”

“应该就是他们。”沙斐拉日指着角落里的人,陶瓷娃娃不显生硬,“你看,有些活灵活现的精灵就在他们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