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竟然充满了疯狂的快意。他疯狂地笑着,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似乎要将这些血液都拼命甩出来,不留一分一毫,更永永远远不再让它驻留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处。泪水冲不走灵肉中的思念,那么热血呢热血能不能冲走她那植入自己灵魂、无处不在的魔咒
他似乎感觉到了哗哗流着的鲜血中宫云兮的惊慌和呼喊,看见她那盖首红巾被鲜血的洪流冲得一丝不见,只扔下一脸谔然和惊恐的宋文昌。那鲜血的洪流越来越大,宫云兮已经渐渐要被它淹没了。她为什么在挣扎她为什么在流泪她为什么在血流中转过来面向自己她为什么不再那样轻蔑地用眼角扫视自己她是在苦苦地向自己乞求吗
昭元的心头升起了疯狂的快意,那些鲜血的洪流也更加汹涌,更加澎湃。鲜血似乎正在禀承主人的疯狂,正在极力地窒息着她,也窒息着主人自己。宫云兮那艳红的礼服被鲜血全然冲刷着,沾污着,一件一件,每一件上面都已经是自己鲜血的恐怖颜色。她不是永远都不会被沾染的么她不是从来都不会被痛苦包围的么她不是永远都不会输的么
宫云兮的身影半沉半浮,似乎马上就要被鲜血的洪流吞没,可是昭元自己的眼神,却已经模糊起来了。他极力想要看清楚这个令自己受尽无边苦楚的恶魔,看她被自己的热血吞没,不错过这最为快意的一幕。可是眼前的一切,却终于还是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缥缈起来。
昭元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更大的恐惧,也升起无比的怨恨和悲凉:为什么世界对自己如此吝啬和不公平对于苦苦承受着痛苦的自己,世界竟然连让自己看到最后一眼的快乐都不肯赐予,还要替这个万恶之源遮掩难道世界本身真的是恶
他绝望了,他愤怒了。他忽然不再拼命要去看清楚那一幕,转而用残存的全部心力来催促着那鲜血的洪流。不错,世界是邪恶的,可是自己的鲜血将能够洗刷它。自己不是曾经说过自己应该承受痛苦么那么只要能够冲走她,淹没她,自己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那越来越模糊的景象,却还是更加令他吃惊和绝望,因为宫云兮已经渐渐地不再挣扎了,也已经越来越不需要挣扎了。鲜血的洪流已经慢慢变成了小溪,慢慢地退了下去;渐渐的,已经只能没到她的玉足。她的笑容再次明亮起来,她的礼服再次高洁起来,她的仪态更加美丽起来,她的眼神也再次轻蔑起来。她向着自己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就轻轻走向了那已经不再为鲜血所阻的夫君。她的玉足姗姗地从自己的鲜血上踩过,偶尔还带点无力溅起的小小血珠,似乎在嘲笑着这一切的愚蠢、无力和卑微。
昭元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看着,整个灵魂都已经完全垮塌了下来。他明明白白地看见,看见她顺着血路,重新又在走入自己的身体,重新要占据自己心头的一切,可是却丝毫也无能为力。难道这就是命运么这就是自己的宿命么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服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输,更没有本钱去输。他狠狠地看着她走近那个门槛,忽然死命地又咬了那伤口一口。宫云兮的足下忽然现出一个可怕的深渊,她轻柔的漫步立刻被无底的深渊吞噬,那突然迸起的鲜血冲到了她的脸上,将她灿烂的笑意惊成了无比的惊恐和乞求。昭元疯狂地笑了起来,拼命地挤压着伤口,要用自己全部的鲜血来彻底淹没她,永远玷污她,让她永远也只能带给世人以丑恶和污秽。
宫云兮的影子挣扎着,乞求着,可昭元却象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是疯狂而又野蛮地朝那个深渊中倾灌着最后的热血。忽然,他心头另外一个声音却变得震耳欲聋起来:你不是觉得自己能够在流干热血以前,就能冲战胜她才敢如此的么可是现在,你已经动用了最后的血蕴了你已不是要战胜她,而是根本上就已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根本就是在选择自杀。你死了之后,楚国怎么办即使你这样能跟她同归于尽,那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昭元却完全不理会这个声音,因为他坚定地认为这同样是另外一个借口,是一个想将宫云兮藏得更深的借口。是的,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可是即使自己这样活着,又能做什么自己活着又抵什么用
昭元忽然看穿了自己的一切,那就是自己根本上就不是被自己控制着,就连那企图吞没她的热血,也一样是经由她的最终指使。既然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戏,那么结果却又怎么可能真实不错,她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一幕戏,等着看自己不得不充任丑角的狼狈、卑微和无奈。可是她终于还是忘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自己毕竟还有不参加此戏的自由。
昭元的神智已经完全糊涂,以至于所有的一切,甚至连那生死相承、从不逃避的责任感,也已经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他本能地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在走向昏迷,而不是走向死亡,可是他却已经没有能力来分辨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此。他的手、脚、身体和思维都变得无力起来,眼前已经不再能看见一个个的红色物象,只有一片片的大红在飞舞、在跃动。
昭元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坚持到宫云兮被吞噬了,可是他却已经先看到了自己被吞噬的景象。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竟然也已渐渐由红转白,白得那样的空虚,那样的虚无缥缈,似乎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轻浮,也越来越虚幻。而他自己的心境,竟然也越来越平和,越来越超然,越来越不在意任何之事。自己是不是还有把握从“昏迷”中醒来宫云兮是不是已经被吞没楚国是不是会大乱这一切的问题、一切的痛苦,似乎都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的可笑,因为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欢乐和痛苦了。
昭元的眼睛已经悄悄地闭上,可却似乎看见了更多的景象,甚至都看见了自己的灵魂正在脱体而出,回到其本来的地方。这一次,妈妈会在那里重新拥抱自己么她会不会再次拒绝保护自己不,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因为七彩祥光中,妈妈已经向自己伸出了双手,她一定会给予自己二十年的迷失和痛苦所换来的真正拥抱。
昭元似乎都听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仙乐,似乎是在预示着脱离这个邪恶尘世、回归本来的无限美好。他发觉自己的身体真的慢慢起来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带着自己,托着自己,令自己从此永远地、也真正地超脱于虚空之中。
昭元模模糊糊地想要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自己那刚刚离开了的无魂身躯,可是眼前似有一片云气涌来,令他什么也看不见。茫茫云雾中,他仿佛看见了那瑶草的轻舞,看见了那被自己抛弃于阳台的躯壳,看见了那只能存在于梦中的一切神秘,似乎一切都能被他看见,可却又一切都看不清晰。他并不奢望自己能看清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本来就是神秘。
他只觉自己在茫茫云海中飞升,可是灵魂之路,却似乎还是无比的漫长和凄迷。他的身体轻轻被云气轻拥着,是那样的舒服,那样的轻柔,就象是有什么仙灵在轻轻地抚慰自己。可是他却不愿意去享受这样的拥爱,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获得感知的能力,就会重新感受回那些可怕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