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起这疑念之间,正思借机对她复起厌恶,却又思:“若不是她儿子,她自然没有戚容,似也不该有怪。”但转念却不禁又想:“就算不是亲子,多年母子相称也当生有感情。我怎么又为她说起话来了”
昭元想到这里,更是羞惭无地。可是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又看到她和公子侧屈巫三人的假哭假慰之态,自己居然还是死活无法对她厌恶鄙视。稍一多想,自己甚至都觉得公子侧屈巫二人之所行也“颇显人情之常”,与那同样美艳入骨的海伦给自己的感受实是天壤之别。
昭元越来越觉尴尬,极力闭目而思,忽然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自己见海伦前已经深深爱上了伊丝卡,而伊丝卡的悲惨处境,正是因为海抡和帕里斯的自私直接导致的。因此,当时自己的心中,自然已经对海伦起了恨入骨髓的强烈厌恶感。现在这夏姬虽然淫声远甚于海伦,甚至可说更显卑劣,可是所行之恶事却是不但对自己无害,反而还给了自己一个征陈扬名的机会。这样一来,自己自然是难得恨她起来。
但昭元再一想,若不是海伦偷情,自己却又怎么能遇上伊丝卡这一切的根本,难道就只是因为伊丝卡希望自己恨海伦,于是自己就恨海伦;现在没有人要自己恨夏姬,于是本性就都上来了难道自己的本性,就真的如此俗不可耐么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能经受女孩子的诱惑么自己一向引为安慰的“能在大是大非面前把握住”的信念,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昭元暗暗叹了口气,终于极力压制住心头遐想,冷冷道:“二位爱卿难道没发现,夏夫人悲伤已过了么大丈夫好色归好色,虽无需虚伪,可也当知些道德礼法。”公子侧和昭元都是面色大红,勉强收手而立。夏姬也是脸现尴尬之色。她举手投足都是妖媚入骨,这一下的微微窘迫之色,自然更增娇艳,引得周围军兵更是阵阵惊叹垂涎。
昭元慢慢道:“夏夫人,你爱子身死,你却似乎并不太悲伤,这是为母之道么”夏姬低头垂泪道:“妾身非不悲伤,而是不敢悲伤。妾身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只求活命。既无大树之躯,自是只能随效野草,随风摇摆,遇事则顺,求全己身。臣妾今见大王有垂青之意,恐伺候不佳而致杀身之祸,不敢不极力笑迎大王诸军。妾知不哀孽子的确不是人性之常,但到底还是弱女子负强男儿,而且妾身也坦然面对此等名声。比起那些自称是天地间大丈夫,本来宣称万事都能担待,但一旦事到临头,却担心要毁坏名声而去辜负弱女子的人,妾身自认要强上许多。当今天下,尽多辜负女子痴心之男,甚至多居王侯贵胄之位。大王既然不但能容他们活命,更还与他们相见甚欢,那么又何必跟臣妾计较”说着又是哭个不住。
这话实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昭元话未听完,已是心头剧震,面色大变:“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但见夏姬的确只是低眉信首凄婉哀怨,说这番话时,自始至终半点也未抬眼看自己一眼。昭元心下隐隐作痛:“我自己无耻,要牺牲宫云兮之爱,却又要怪什么别人”他想到这里,不禁对夏姬之处境,莫名其妙地起了几丝同情之意。
只听夏姬又盈盈泣道:“妾闻,狮虎之类的雄者为了得到雌者,必先杀雌者与别的雄者所生之幼崽。如果雌者企图死抗,那么结果只能是母子并死,甚至祸延同群其他雌者,其结果也并不能保护子女。妾亦闻,昔年九侯有女而美,进于商纣。然其女不好男女之事,不能善事纣王,纣遂杀其身,并烹其父。妾蒲柳之身,自知不足以抗风雨摧折,只能求顺风雨而全己身,为自己乃至母家免除祸患。这一切的无奈,只求大王体谅。”
昭元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咬了咬牙,命众军兵押夏姬先行回城。但他却还是留下了公子侧和屈巫,命他们于自己同车断后,道:“你们俩老实说,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小利”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低下了头。
屈巫忽然拜道:“启禀大王:臣等劝大王出兵,确实也是有此因在内。只是大王此番得征陈国,实是又得其土,又诛逆臣,可说名实两归,这才是臣等所谏出兵之主因。臣等望一睹美色,最多只算是辅因。臣不敢隐瞒大王,请大王责罚。”
昭元见他直认,面色稍和,冷冷道:“你们二人,恐怕不是只想一睹其美,还想一沾其美罢”公子侧垂头道:“臣不敢隐瞒,的确是有此意。屈大夫也是同路中人。”昭元冷笑道:“你等好色,寡人并不禁,但需遵从道德礼法,否则寡人必斩不饶。你们可明白此原则”屈巫和公子侧齐声道:“臣知道。”昭元叹了口气,道:“此女的确媚入人心,形同妖异,令人难以抵挡。不要说你们,连寡人都有些难以自制,你们如此,也是难怪。”
公子侧和屈巫对望一眼,齐齐道:“大王如此体谅臣等,臣等实在感铭于心。夏姬乃天生绝美,杀之实在可惜。”昭元默默无语,忽然厉声道:“谁”屈巫二人大吃一惊,急循声而往,却在内室墙垣间抓出一名丫环打扮之人,揪至车前。
昭元还没问话,便听那丫环道:“贱婢荷华,拜见大王。”昭元看了看公子侧和屈巫脸色,疑他们似乎认识,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知道多少”公子侧二人都是支支唔唔说不清楚。昭元道:“此次征陈,虽然事已如此,但其因不可不清。依寡人看来,你二人必定知晓不少。现在夏姬侍女亦在,你们便为寡人道来。你们也当知道,寡人不喜有任何隐讳。”公子侧尴尬道:“是。其实此事知晓者并不少,只是大王日夜操劳国事,反而不知其细。夏姬有淫声在外,想来大王还是知道的了”昭元点了点头。公子侧和屈巫便慢慢说出前因后果来。
原来夏姬乃是郑穆公之幼女,说起来辈份比昭元高了两三辈。其年尚极少时,便已娥眉凤眼,杏脸桃腮,形色极丽,人称有鹂姬息妫之容貌,更兼妲己文姜之妖淫。一时间,见者无不丧魂落魄,颠之倒之。而且最令人称奇的还有一件奇事:世人传言,夏姬十五岁时曾梦一伟丈夫。其人星冠羽服,体貌修伟,自称上界天仙,与之交接,传以琢精导气之法。从此夏姬与人合欢时,便能曲尽其欢,就中采阳补阴,却老还少,名为“素女采战之术”。其在家未嫁,便先与郑灵公之兄公子蛮私通,不久便致公子蛮夭死,后嫁于陈国夏御叔为妻。
夏御叔乃陈国公族,食邑为株林。这陈灵公名平国,乃是陈共公之子,为人轻佻惰慢,豪无威仪,且又耽于酒色,逐于游戏,国家政务全然不理。其日日宠着两位大夫,一名孔宁,一名仪行父,都是酒色队里帮打锣鼓的,可说与陈灵公是一丘之貉。这一君二臣,志同道合,语言戏亵,各无所忌,只是对贤臣辕颇、泄治等几人有所忌惮。陈侯也因此对这些贤臣极为厌恶,日日都想不见他们,更加不愿意理朝政。这夏御叔之父公子少西乃陈定公之子,因为少西字子夏,于是家人便以夏为姓,夏姬也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