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一进天昭的议事大殿,便见天昭穿着盛服老老实实坐在其中,只是似显得有些气闷。她旁边并排一张交椅,那自然便是自己这位备位大祭师的尊位了。放眼望去,里面人数已是不少,似乎已到了一大半的人物。天昭一看见他,便连忙招手,要拉他来陪自己。
昭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跟她太过亲密,只好点一点头,先向那楚国来使拱了拱手,道:“大人不辞劳苦,远道而来致通好之意,乃是本族和贵国百姓之幸。我等都甚是感谢。”旁边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族中大祭师的弟子,日后便是大祭师之尊了。大祭师今日特意盛装圣彩,对尊使大人极显尊重。”
那楚使见昭元年纪尚小,脸上微露异色。但他毕竟是见惯世面之人,连忙回礼笑道:“哪里哪里。大祭师不惜盛装圣彩亲来,可见贵部通好之意也是甚诚,本官和百姓们都会因此而感谢大祭师的。大祭师如此年轻,可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昭元见他对自己果然全无认识,心头更安,当下也笑着打哈哈回应。
旁边一位长老道:“本部中向来是不拘年龄,只凭才能任职。备位大祭师乃是前任大祭师之亲传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有他老人家风范的大半,堪当此盟告天之重任。”昭元忙道:“我部中族长也是年轻有为,是以才代前任族长出席,绝不是怠慢大人。”天昭瞪了昭元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脸上也因为有些挂不住而微微一红。
那使臣道:“这个自然。我们前来致通好之意,只要意诚,这些礼节自然可以变通。若太过在意那些,反不是本源了。”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片刻之间人都到齐,这盟约之礼自然是很快成就。等众人欢宴一番,各自散去的时候,早已是夜色甚浓。昭元盛装在身,颇嫌累赘,面对的又是让自己隐隐不安的楚国使臣,自然更是心里不自在,只是偏偏还不能早走。现在这一得空,他自然是巴不得快点回家收拾。
他一出那门,还没沿河走上几步,便忍不住想:“看来我是早已经被他们忘怀了。听这使臣的口气,似乎楚国已没再怎么追查我了。不过可能也是伯楚王的悔悟吧听这使者无意中说,似乎近一年来楚王已少出号令,还自己说他前些年太过好大喜功,日后当与民休息,不知其意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我虽也与杜先生一样被天涯追杀,国中百姓毕竟还是熬到了盼头,比蜀地之民要幸运些。”
但转念又想:“如此一来,国中民怨自会有下降之象,那父亲的复位之想,岂非更是无源之水”他想来想去,这矛盾却始终是无可解决。他既不希望父亲失败,但既已与望帝相处日久,受他影响已深。若说要因此而挑起民怨民斗,于良心上自是无论如何过之不去。
昭元想来想去,只得暗道:“管他呢听这使臣所言国内无事,想来爹爹也已偃旗息鼓,或者真心隐居起来也未可知。爹爹雄才大略,若是真心隐居,又有了上次的教训,自然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隐藏之地,别人也肯定不会觉察。以爹爹才智,决然不会缺衣少穿。他从此安心纳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嗯,爹爹以后会来找我吗”
昭元想到这里,不由得升起了一线希望,但旋即又想:“爹爹又何必来找我我二人现在如此隐蔽,无论是我要找爹爹,还是爹爹要找我,都得费尽心力。即使找到,只怕也反而会引起那大王伯父的警觉,反而不美。爹爹隐居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又有什么不好此地虽然偏僻,民风也有野蛮偏激之处,但我在此身居备位大祭师之职,人人没将我当外人看,便说是水乳交融,也不夸张。若是找到了父亲,难道又回到以前那种父子少有贴心交流之情形不成父亲后来虽然对我极好,极力想弥补先前那些年我错过的爱,但毕竟还是难以完全去除小时候的遗憾。我现在已长大,好男儿志在四方,当靠自己在远方闯荡事业,造福百姓。我只要能如此,便是好男儿,也自然可为我屈家积下功德。难道一定要留在父亲身边,守着老本,才算是尽孝的好儿子么”
昭元想到这里,心里居然起了莫名的惆怅,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心头一阵郁闷,却也一阵轻松,轻轻叹了口气,便想就在这河边多吹吹夜风,冷静冷静。
夜色朦胧,月光和夜风都是微微而来,令昭元那由这楚使所引发的心乱又慢慢恢复了平静。他信步而往,望着那淡淡雾气中的杜宇神陵的方向,心头不免又是惆怅起来:“为了爹爹,也为了我自己,我应该尽量忘记爹爹。可是为了杜先生,也为了我,难道我就该忘记杜先生么我应该忘记琴儿么我应该忘记鹃儿么”
他心头总是似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在支持着自己,也在迷惑着自己。就是这些,真正给了自己对“家”这个字的最深认识,难道自己能够就这样割舍
他漫无目的地在灌木和树林中走着想着,忽然一只猫头鹰从他面前无声无息地飞过,几乎把他吓了一跳。等他哑然失笑时,鹃儿的乖巧却又清晰起来,因为它虽然也是一般的无声无息,但却从来不会乱吓自己。
昭元情不自禁地吹了吹平日里逗弄它的哨声,间或还夹杂几声学着鹃儿的欢叫,便如自己一人扮演了它和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鼻子忽然微微发酸,仿佛它真的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正和自己重温那个曾有一老三小,再加一鸟一蛇的小家庭。
他的眼睛也湿润起来,呆呆地停了下来,整个人整颗心都象是变成了鹃儿,正在期望着什么,正在渴求着什么。突然,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异动,竟然还很象是鹃儿的叫声。昭元脑中轰的一下,大叫一声“鹃儿”全身肌肉都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就从灌木中窜出,直向那声音来路冲去。可是他才一窜出,却几乎跟一个正扑向这边的淡绿色影子撞在一起,二人同时惊叫一声:“有鬼”各自倒跃开来。
昭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脑中阵阵晕眩,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但立刻又暗骂自己:“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便真有鬼,身为大祭师又怎么能怕真是岂有此理”等他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