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禁地连连摇头。郑金明叹道:“孩子,你何必这么急等你太师父回来”屈元摇头道:“不用等他老人家回来了。我若是还在这里,等不到他回来,这里就已经没有人了。各位保重,从此永别,再也不用相见。”说着团团一揖,忽然飞也似地朝自己屋中跑去,眼泪再也禁不住,哗哗直落。
屈元发疯般地在屋里收拾东西,尽管没有人来帮忙,可是不论多么大多么笨重的东西,只要是自己带来的,或是沾染了自己之气的,他都拼了命似地要一个人搬走。即使带不走,他也要将它们带到外面去烧掉,以免玷污了这个本来就不应属于自己的富贵地方。
终于,他收完了,望着那层层堆起的大包小包,一种可怕的眩晕感袭来,几乎就要当场晕倒。他已经完全分不清哪些是自己要扔掉的,那些是自己要带回去的,然而他也已经无需关心。他甚至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笑的感觉,因为马上就要回家乡了,马上就要回到只有自己和爹爹,回到那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中了,自己怎么能不高兴
他冷笑着,就拿了一条绳子将所有的包袱都串在一起,就象是一只蚂蚁在举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食物团一样,拼命就朝外挪着。忽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面前,却正是郑金明。屈元一把就要避开他,他却忽又自跃前拦住,道:“你不去跟魏颉告别么”
屈元整个人都象是呆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郑金明叹了口气,正要在说什么,屈元却已飞快地跑进了内堂。只见魏颉正趴在一张桌子前一动不动,显然被点穴后还远没有醒。屈元看着这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两位朋友之一,也是在自己被所有人排斥时,唯一肯站出来帮自己争辩的小伙伴,心头几乎已经完全麻木,完全窒息,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呆了一会,却听司天仪在背后慢慢道:“元儿,你这次先回去避避风头,等以后太师父回来,大家也淡忘了,我们再接你来。”屈元抽了抽鼻子,没有回答,似乎听见了,却又似乎没有听见。孟云辉道:“元儿,你要不要跟他说说话”说着就要点开魏颉睡穴。屈元忽然发疯般推开他手,尖叫道:“不不”孟云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屈元定了定神,道:“我什么都没有留下,保证一点都没有的。但我现在要送他一样东西,想来他不会拒绝。”说着将腰间一方小小的辟邪玉佩摘了下来,轻轻放在魏颉头前三寸之处,怔怔看了几看,忽然间泪水再次大至,转身就跑。等他跑到外面,却见外面一辆马车已在等候,自己的那许多包袱竟然都已经被装在了其上。
司天仪慢慢道:“孩子,这是为师替你雇的马车,也还并没有替你付车钱。为师知你不想让王孙家知道,并没有现在通知他们。你放心地去罢,一路上多多小心。以后你好好呆在家中,好好珍惜快乐。这里这里也许的确不属于你。”说着自己语声也已有些哽咽。屈元咬了咬牙,道:“谢谢谢谢司先生师父关照。大家保重。”他腾身上了马车,背对着司天仪等,厉声向那车夫喝道:“往南郑出发快一点”
屈元一路上根本不说话,才行不到一日,就又雇了一个车夫,允诺工钱加倍,要二人昼夜不停地换班赶路。本来这长路漫漫,最忌的就是一路上无人说话,因为那会加倍地疲劳和感觉漫长。因此,那先请的车夫倒也十分愿意。不料那新来的车夫来后,二人居然还是慑于车内气氛,连相互之间也一样不怎么敢说话。那二人自己也觉甚是奇怪,但这位小客人虽然年纪极轻,看人的眼光却不知怎的有一种逼视感,令他们根本不敢去劝什么。
一路上昼夜行进,又是换人又是换马,不过七八日,便已回到了南郑莲花村的家中。待到得家中,屈明德极是奇怪,但见儿子面目憔悴得可怕,而且满眼泪光,却又偏偏不肯说什么,心知有异。他微一沉吟,立刻厚谢车夫打发他们走,又斥退众仆,将屈元拉到内室。但他还没开口问,屈元已是眼泪如雨般落下,身躯摇摇欲坠。屈明德惊道:“元儿,你究竟怎么了你一向极坚强的,怎么都成这样了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了委屈你了”
屈元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屈明德知他虽然小小年纪,但论心性之坚毅,只怕自己也有所不及。如今屈元竟然哭成这样,还一生中从未有过地直扑入自己怀中,那自然是受了无可言状的委屈。屈明德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还不是问话的时候,当下只是轻轻拍屈元头顶,道:“孩子,别怕。不管怎么样,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家,再也没有人能对你怎么样了。”他抚摸着屈元头顶,想起这还是自己痛悔错失父子之情之后,第一次得到屈元的扑怀倾诉,眼中竟然不知怎的,也有些湿润起来。
屈元哭了许久许久,终于止住了泪意,重新站了起来,喃喃道:“爹爹,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爹,我再也不去那什么公孙门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老死,好不好”屈明德柔声道:“究竟是怎么了”话未说完,屈元又已是神经般地哭道:“我再也不去了,好不好好不好爹爹,我从来没有求过您,现在我就求您一次,我一辈子都只求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屈明德心头一酸,忙道:“好,好,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
又过了一气,屈元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尽管他还甚是憔悴,但却终于还是勉强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平和神情。屈明德见他实在太过憔悴恍惚,想要唤进家人,吩咐他们先去准备些饭菜汤补之类。但他想了想,却又觉屈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委屈说出来。要论身体磨练,屈元早已不知受过多少回,又哪里会在乎这一时半刻
屈元定了定神,慢慢将自己从进公孙门,到出公孙门的所有一切,全都以极平静的语调一幕幕说了出来。他叙说时,那一幕幕的痛苦和委曲求全就象是钢刀一般刮着他的心,可是他却竟然没有任何语调变化,便如这一切都已真的完全和他不相关了一样。
屈明德到底老于世故,虽然屈元说得极是简略,但那其中的辛酸细密之处,他要想象出来却实在是太容易了。屈元飞快地说完,竟然还勉强笑了一笑,道:“爹爹,我当时很委屈很委屈,可是现在,我却一点也不委屈不恨他们了。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根本就不属于那里的。朝堂仕进,怎么能容得我等乡野草民既然是这样的命,那么又为什么不去认命我们又何必强求我们是楚王之后,可是楚王九世子孙万千,毕竟总只有一个人能当楚王。嘿嘿,别人以为种田终老的命是苦命,我却真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爹爹,你说是吗”
屈明德见他说得极是平静深沉,便如已经活了七八十岁、饱经沧桑的弥留老人一样,心头阵阵剧烈翻滚。良久,屈明德才轻轻叹道:“孩子,你说的对。不过不过你要明白一点,你虽然确实不属于那里,却不是你配不上那里,而是那里配不上你。你明白么”屈元望着他那满脸认真的样子,眼中慢慢又充满泪意,哽咽道:“谢谢爹爹,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