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寄存处)
蜀中的腊月,天总是阴得发沉。后山的石阶洇满苔绿,林煜一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上攀时,外套下摆早被雾汽浸成了深灰色。
今天是2024的最后一天,给钟离写了封祝贺信后,林煜一回到了许久未回的道观。
“离上一次出发,倒也有几个月了。”
山岚裹着香火残味往领口钻,像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扯他衣襟——这味道与多年前下山时别无二致,只是混进了更多腐叶的腥气。
去纳塔之前,便回到观里拿了点法器家伙事。
只是今日回来之时,好像冷清了许多。
少年不解,缓缓推开观门。
“吱呀——”
开门声惊飞了檐下寒鸦,三清殿前的香炉冷得发青,炉灰板结成块,插着半截未燃尽的线香。
少年的鞋碾过香灰,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痕,恍如当年师兄们晨课偷懒时,用扫帚划出的鬼画符。
他其实是所有道童里最年轻,辈分最小的那个。
供桌上的橘子干瘪成核桃大小,皮上还留着六师姐的指甲印——她总爱在贡果上刻小龟。右手边的蒲团凹陷处积了水,倒映出房梁间蛛网摇曳,蜘蛛早冻成了空壳。
少年伸手去拂老子像的袍角,指腹蹭下一层金粉,露出底下斑驳的泥胎。原来这尊被师父夸耀“开过光”的三清像,不过是寻常土坯。
“啪嗒——”
后厨传来陶瓮的嗡鸣。
林煜一顺着记忆推开虚掩的柴门,灶台铁锅里凝着层黢黑的粥痂,竹蒸笼里还剩半个咬过的窝头,齿痕处生着青霉。
五师兄惯用的铜勺挂在窗棂,勺柄刻的“正一蠢材”被水汽蚀得模糊——那是他十岁被雷符燎了眉毛时刻的。
“怎么都离开了,是有什么事吗?”
林煜一不解,又顺着厨房往师傅的屋檐走去。
“...”
一件明晃晃的紫袍叠在老道士的柏木榻上,压着信纸的边角被穿堂风掀起。林煜一凑近嗅到沉水香混着朱砂的气息——师父批卦时惯用的味道。
这件紫袍是簇新的云鹤纹,林煜一的手指抚过道袍襟口时,檐角的雨滴滴下三分。
三清殿的穿堂风卷起紫绶袍摆,千年鹤氅的细绒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暗纹,他恍惚看见师父枯竹般的手指正在经纬间穿梭——原来这件簇新的道袍,早已在十五年的光阴里一针一线织就。
道袍通体采用天师道秘传的「九真紫」,染料取自龙虎山绝壁的雾霭紫芝,每十年仅能萃得三钱。
林煜一抖开衣襟时,晨曦穿透布料,隐约可见云气蒸腾的「三台星图」暗纹,那是用蜀地千年天蚕丝掺金箔捻成的纬线。
“这该耗去多少晨昏……”
林煜一忽然想起来,先前师傅吹牛说自己是这一带唯一一位紫袍高人,但从未见他穿过天仙洞衣。
看来是真的...
“这是...”
天师剑悬在梁下,剑穗的五帝钱泛着冷光。最末一枚咸平元宝缺了角,是七师兄练御剑术时撞碎的。
他伸手去摘,剑鞘突然“咔嗒”裂开道缝,掉出半片黄符,朱砂画的雷纹竟是他十二岁初学的蹩脚之作。
“师父这老糊涂……”他捏着符纸发怔,叹息一声。
“好端端的,怎么就都走了呢?”林煜一实在疑惑,索性看了一眼留在旁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