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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命运的玩笑】 娜莎与薇若妮卡之誓(2 / 2)

哪怕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数不清多少秒的流逝都无所谓。

阳光在烘烤少女们的脸,闪耀在浅橘诙谐的柔和光芒引得嬉笑的声音隐现。

玻璃仑斯宫到底是什么,人们也不好说清楚。辉煌并不能掩盖本身的冰冷,阳光不能融化这座宫殿的内在,它的本身反倒变得失去原有的温度,其坚硬的背后也变得空洞了。

手臂本身就足够温暖,娜莎便义无反顾地拥抱着,双眼足够疲倦,渴求依偎在身上的活力,竟变得睫毛也粘软。

又过了几秒钟,雏菊绽放着活力回归了。

“嗯,我们走。”

在马踏声和风流动的嗡嗡里多一份雀跃,它亦是风中最好的合奏,抛弃拘谨肆意和安宁作对,就像是疯了一样。

随着蹄声休止,马镫引起的锒铛声也忽而被消弭在原野之上。

当地的马尔洛古托森林自古时候就存在,但后来人们在此建造城镇,曾经繁荣一时。LIII.606年,蛮族将这里彻底摧毁,森林富有灵性,在时间的掩护下,他们逐渐重夺当地的控制,剩余的人群都逃逸到比利尔维古一带,建立如今的比利尔市。

“古遗迹几乎埋没,无论千年万年,树都能重新染指它。因为它是诸神在地上的标杆,任何人试图亵渎其静默于行地上的统治者都不会敌得过岁月的角力。”

薇若妮卡领着娜莎走,牵连之手没有挣脱的意欲,每一寸肌肤的接触都令她们欢欣,虽有粗糙的手心,但有柔滑的手背。葱郁之森尚未恢复它的生气,枝叶繁新带嫩,间隙之间满是温暖的微风流动,仿佛已经听到无数嫩芽摇曳其末梢,做风铃相,但一无所倾听的声音。

“多么令人敬畏的力量。”娜莎甚至不敢碰那些树干。

隐约能从嫩草丛间看到有规律,却沉浸在每一寸泥块,稍有露头的石块,被风吹雨打磨蚀得凹凸不平,如不是细心看到有标记的字母,其中有些已经裂成几块。不知缘由但又无法回答的少女们只能先记于脑海之间。她们大举越步,在石块上踏出皮跟响,平日几乎了无杂韵的森林,如今多了两位游客,脚步声脆耳带酥,甚至有些能使得耳尖跳起来的魔力。

行到半路的时候,被藤蔓缠绕的一圈恰巧形成一段五六弗杖的走廊,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结成一对天然的栏杆,其茎叶多样缠杂,因而不清楚它的品种。

即便在下午,氤氲仍有喘息之机,遍于野外的花香温而不淡,光缕自枝叶之间穿透朦穿迷。薇若妮卡就挥舞迎来的微风,打散仅剩肉眼仔细才能一看的白障,偶有咿呀打趣的姑娘,也带动她的朋友奔跑嬉戏在这片幽谧之地。

“别跑!我今天就要抓住你。”

“吼,我看你是不知道怎么伸展裙摆,笨重得很~”罗艮蒂瓦就把自己的左眼以手心盖着,另一只手稍曲,就快接触到大小姐,仅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薇若妮卡挑逗之时,摆动乌色长发的一刹那,弓步一蹬跑出去好远了。

不断追逐的影子从未有讨胜之意,更像是两只蝴蝶在花间飞舞,时而临近时而偏远,抖游在树干周围,探头引对方的注意。

“快来追我啊~”

不消一刻时间,失落逐渐掩盖嬉笑的意欲。值此初春森林重现嫩绿,娜莎脑海里却想到又一次秋末落寞的色彩。

“我们还要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大小姐把捏裙撑,汗熏在额,留有神气,活力逐渐丧失,也不得不歇停脚步,“老是抓不到你,我很害怕。”

“为什么这么说?”

娜莎愣了好一会,目光落在昔日到现在相伴甚久的灵魂,“我不知道。也许我会现在说一些蠢话,你不要介意。”

“不,无论如何,我自己感觉愚昧会长久地落在我身上。”薇若妮卡的笑容也沉淀在不可见的阴影里,与她还有一段距离,每阐述些许,自己甘愿向伙伴挪一步,“我先说吧。呃……嗯,爱情和这个不能相提并论。也很谢谢你,比起遇到的很多人,尤其是对我有恩的来说,你是很特别的一个。最近的日子反倒是没怎么牵挂罗克娜,如今也奔赴佩尼萝的沙龙里温婉求爱了,最早认识她,亦是因为随查理一同为我仗义的,我很感谢她在童年的相伴。”

“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姑娘啊。”

“嗯,之后我为了逃离继母与她背后的帮派活动,抱歉,可我是路痴,找不到路,手上的积蓄并不多。从洛那修斯特辗转聂苏斯、南枫第,最后徒步奔波于此,抱着我现在穿的这身衣服,亦要身无分文。我和杀我的人赶到潘诺附近,我浑然不觉被查理挥剑所救,但再行至半路就没有意识了,克莱尔就救了我。虽然我和她也是很好的朋友,在咖啡技艺上互有着墨,在店里相处得也很愉快,我抱着报恩的心态留在咖啡厅里,反而对她多了一份歉意。”

“克莱尔没有怪你,歉意又何说起?你好傻,如果站在她的位置,我也会挺身而出。”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

罗艮蒂瓦小姐无路可走,因为她早已走到娜莎的跟前了。

“我的答案很简单,你听完不要生气。”

“不会。”

娜莎举起三根手指,她按捺胸间,随即高挂头顶,扪心闭着眼睛地说:

“从道义上,从我对人的原则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屈从他人酿成的惨状,人们不表明它的态度,它难道就是对的吗?我不知道从哪涌来的胆量,比起手中有把握的武器,我居然忘记了流血丧命的恐惧。”

无名指先曲指手心。

“当时我的考虑,为了缓和咖啡厅的气氛,我想让在座的人都热闹起来。我察觉到了危险,拉特利耶内心的念头——其实我知道阻止不了,他要是知会,就少一分悲剧发生。这也是我相中他的原因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能是我的另一半,我和他有相同的胆量,有相同的决心,让大家能见到盼头,我就很开心了。”

随后中指也指落手心。

“最后——你真的很美。”

大小姐没有再选择握着拳头,而是指向薇若妮卡的心脏,“我当然指的不是外在的躯壳,意外会将其打的残缺,但灵魂是不会被打倒的,皮囊分不清贵贱,它终究会腐烂的。”

萝莉感到自己被牵着行走。

“我们已经到咯。”

薇若妮卡会心一笑,又指向前方,是一座废弃的庙宇,如今仅剩殿前的梁柱,大门后的一切更是倒塌,随后分解风化,仅剩广阔的大厅地基,龟裂纹路遍布于庭院石砖,只有神像还能算窥得一见神的样貌——长发直落地面,发束盘踞在花草之间,发梢周围仿佛能散发活力和养分,因此长得茂盛茁壮。

正是古时祭司和主教的筹措、供奉于他们身前做事的工匠,数不清灵巧的手,啄打千遍以上,日夜操劳才打造的艺术瑰宝。

唯有时间大手一挥,功劳全都白费。

自然用新的手腕重新诠释了祂的存在。

更前之处是一座被藤蔓包围的小蓄水池,如今还有些水落到池里,大雨倾盆之际,摄水的“精灵”就藏匿在池底不见踪迹。池中雕塑的底台很高,有一弗杖,上面立着一位萝斐[9],披着亚麻长袍,捧着羊皮纸、削去羽毛的笔和一对凿锤。

娜莎看到女孩的脸上从左眼到右眼有一道裂痕,“可惜,被削去可见光芒的途径。”待她反应回来,从古时泛黄的羊皮纸页,见到如教堂的玻璃彩绘画时,浮现出一个神的名字,轻跃一步,又匆匆踏来,“等等,这尊雕像……是……是宛菈狄罗。”

胸前的发条仿佛变得滚烫而闪耀。

“我们等等再看吧,去殿门后,我还有话对你说。”

“当然。”

灵巧的双脚,即便不望其地,大致扫视周围缭绕的枯藤、新长的活藤、不规则的石块和淤泥,能迅速避过而不落脏渍的能力却很少,可仅留在此地的两位少女做到了。

她们来到残缺的神像面前,即便祂的面容被时间切去一侧,剩余的一只手仍试图赐予周围生灵活力。祂的话语是指明万物衰败之时素不讲情面,因为本身就是无情是,可人拥有赋予万物皆含爱的的力量。

“说吧,我还有一罐子的话。”娜莎伸展双手,流转身躯与她的裙摆,似水被掀起水珠,随即沉入水面的畅快。

“以前我在洛那修斯特有看过一本书,很久很久以前,洛瑟布戈因人会刺血立誓,古时难得遇见的朋友,也许下一次分离就见不着了。洛瑟布戈因人素来骁勇,与周围的部落常有流血冲突,当时乡野一带普遍是无人之地,遇袭受死之人也是常有的事。相伴的男孩们,假如他们的友情深厚无比,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歃血缔结,成为异姓兄弟。姑娘之间相处极好的两人,即便在当时的环境,也要证明自己与男人一样勇敢,敢于流血互结义亲姐妹的关系,于是她们也会求霍米拉迪雅为其做个见证。如果有神庙,就到神庙举行仪式,如果没有就会找一棵花楸树,在那里举行仪式。男人会手心刺血击掌,女人会用尖锐之物刺破手指互触,双方共同说出誓言。”

“所以你就带我来这里。”

罗艮蒂瓦小姐稍稍点头,“缔结兄弟、姐妹只能是单独的两人,每个人也只能缔结一次,按古时祭司的说法:‘人不能为友谊为让自己化身成两个柱子,否则运气就会消失,麻烦会接踵而至。’”

“你能信任我真是万分感谢。”

“嗯,思来想去只有你才合适,倒不如说——我乐意依靠你,也心疼你。因而我没有将你的帮助视作为需要报答的心态,当然不是说我不感谢。正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报答,它似淡味蔗糖一样融入我们之间相处的情感里,口感永远也不会腻,即现在的这一分钟,哪怕是相遇之后的每一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期盼,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希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会给我摆出无可置疑、充满信任的笑容。”

千金难掩自己的兴奋,“这倒是极好的缘分,命运如此奇妙吧!我和你的目光都有一种恰如其来的吸引,并非令人心动,反而令大家都舒心洽谈的欲望,忘却时间的流逝。我记得已经有几个晚上,聊天聊了一宿没睡,我跟你居然还有耐心抵着困意,怎么就能把《伯里奥德斯》都看完呢?”

“那明明就很闷。”

话语刚落,少女们对完全失去活力的文字笑不拢嘴。

娜莎忍俊不禁,“你……啊哈哈哈哈哈,那能叫书嘛?像是在梦呓。”

“确实。”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真的读不下那本书。”大小姐捧着薇若妮卡的双手,再度拢睫,诉说自己的感受,“你是我心目中交过最好的朋友,称你做姐姐完全没有问题。”

“有一个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妹妹,我就可以放心将烦恼都同你说。”余音刚落,罗艮蒂瓦小姐蹲下身子,抱着她,亦有难过的时刻,“我有两个妹妹,最小的一个与我相处很好的……也没有联系了。比起悲伤的过往,流血又算是什么?我愿意当你心里亮敞的蜡烛。”

“那么——我愿及时在你面前出现,抚平你所啃食的一切悲伤。”

她们便无所顾忌地相拥在一起。

泪腺如此敏感,与那些经受的悲伤色彩毫无联系,没有烦扰和拘束,没有压抑与感慨,所流露的全都是喜悦,每一刻的咲声无法割舍。

呼来一阵猛风,引得发缕又四散飞舞,甚至异色之发打结在同一缕,属于她们之间的浪漫,它的甘甜能享悦任何人,哪怕是自然也变得更光亮一新了。流淌姑娘们之间,在每一寸天蓝绒和黑丝绢之间相辉映的褶皱,仿佛也激荡人心,蕴含深海之上波涛起伏的力量。

“Selleta(姐姐)。”

“Selletoá(妹妹)。”

她们随意捻起一根硬刺,咬牙忍痛,在其右手食指上猛扎一瞥,鲜红的印记近在眼前,在阳光之下竟显得灿烂辉煌。

“还记得誓言是什么?”罗艮蒂瓦紧张得半眨她的左眼。

娜莎用手腕磕碰另一副手腕,“它总得共同言说才有效啊。”

薇若妮卡颔首领会,两指上下交触,深吸一口气,柔和且顺耳的古咏调,让娜莎也随着一并传颂它了:

“啊,情感是无处可寻,脑海里涌现的一根红绳绳索,它是从一对姑娘的血染成的。

“绳索的两端捆于不同右手的食指。

“她们即使异血异亲,依靠浓厚友谊无可斩断,那正是有义的姊妹。

“我们愿让身边的花草树木、鱼虫鸟兽、作证:

“我们深陷绝境绝不放弃。

“我们深陷争执绝不仇恨。

“我们唯有友爱沐浴彼此。

“我们唯有回忆赋予牵绊。”

数不尽的秒荏苒之后,娜莎和薇若妮卡才将沾血的伤口挪离,已经逐渐结痂。

顾不上小簇疼痛,仅留有一大筐能装得满的高兴,替对方擦抹眼眶之后,还有残存的鲜血变得暗浊,依然能在阳光正照一斜之处,望着闪亮的几点白斑。

她们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又重复那些亲昵的称呼:

“Selleta.”

“Selletoá.”

娜莎靠着罗艮蒂瓦小姐的背,直举左手左右摇摆,“无论是墨利乌斯,还是霍米拉迪雅,诸神在上,哪怕静谧不语。最重要的……”

气氛一下就变得活跃起来。

薇若妮卡向神像的方向欢呼:

“是我们!感谢您们的见证,愿大家幸福哦~”

她的缔结妹妹问:“你开心吗?”

“很开心,从未有那么开心,给我一个王国,我也不换。”公爵小姐转过身来,巧长的双手落在萝莉的腰腹,长发亦然。

娜莎当即用脸去迎接,脸庞在酣畅白嫩手臂的触感,“好舒服~什么都不换。你陪我就够了。”

自夕阳将天照的火红之前,她们坐在神庙外的一段围墙边,最干净的一处石阶,静静等待微风铺面,借着日光温浴,享受着皮水袋里的洋甘菊茶,看上去与往日的话题都没什么不同,讨论没有休止之意,更好的一点是没有结果,没有争论。正是因为纯粹,饮入的茶比以往更能细醇入味,味蕾也更加敏感。

角落里还有两对眼睛,一瞥而过,沙刷声似有似无,和来往的风刷过灌木丛的声音并无二致。

“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那半个人高的白袍术士一点血肉也没有,“我不是下棋的人,也不是观棋的人,我哪知道她们下哪一步棋?”

“你可以省说话的力气。”另一副面孔的话语中弥漫着妒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了,直摇头说:“长期以往,我就得撂在一边。这样的场面直戳得我难受,超伤心的。”

“走吧——被发现就难堪咯。”

“你是笨蛋吗?”女声在质问他。

“要是不走,谁笨蛋还说不定呢?”他翘着腿,两指掩着女孩的嘴,示意不要出声。

那些细碎的抖叶摇枝声很快就消弭了。

等到红霞染遍天际,马蹄声才再度缭绕在泥路的周围,少女们的身影逐渐消远于远方。

脚注:

[1]:卢善傅(LIII.1748-1831),字好节,虞曦帝国近世三大杰之一,堪称“三签军师”,LIII.1792-1816任钰朝外事大臣,促成弗虞同盟(LIII.1804-1853)。

[2]:亘人(弗兰格亚语:Geni?as),虞曦人的代称,他们自称亘水之裔,起源于亘河,是虞曦帝国的主体民族。

[3]:凛人(弗兰格亚语:Lgni?as),是马遴人(ali?as)的后裔,LIII.1541年凛人一统遴河流域,建立大凛国,后入主亘河平原,LIII.1587年建立渊朝,LIII.1589年成为虞曦的正统政权。

[4]:失冠时期是拉瓦雅特三世时期兵败铎卢恩人之手,被迫交出阿尔士银橄鹰冠和弗兰格亚的东部行省,自LIII.1227年开始,到LIII.1662年路易九世结束“三十六年大纷争”,重夺阿尔士银橄鹰冠的时期。

[5]:弗兰格亚语:Lianteiva,今玻璃仑斯宫附近。

[6]:都督诸绶府(LIII.1782-1792)是曾恕昱立朝之前建立的政权,其口号是“打落凛虏,公权公摊,均地轻赋,农商共济。”,时人简称绶府、节绶军。

[7]:绶台曾氏,即曾恕昱(LIII.1752-1830),都督诸绶府绶台(LIII.1782-1792),钰朝(LIII.1792-)开国皇帝。

[8]:伊马洛古·欧斯洛(弗兰格亚语:Eialocu Ero,LIII.1726-1796),天神宗垩殿派维忒伊、历史学家,LIII.1762年前往虞曦传教,后于LIII.1793年回国,期间作《亘凛的矛盾》、《虞曦帝国通史》,翻译《五纪史》等。

[9]:萝斐(Loifê)是指12-15岁身材长得娇小,样貌依然像未成熟的孩子一般的姑娘,对应“萝莉”一说。